那么天涯

         蓝毗尼，你负责生产粮食、牛羊和信仰，我负责在路上

那架ATR雨中降落时重重地向右侧倾斜了几秒钟，不知是不是因为跑道坑坑洼洼的缘故，我屏住呼吸，迅速告诉自己我叫不紧张——实话说，真后怕，ATR700型恰好是前不久台湾复兴航空发生空难的机型，早知如此，我是宁肯坐7个小时车从加德满都晃到蓝毗尼的。

尼泊尔虽然不大，但这里有世界上十四座最高峰中的8座，那天我在班迪普尔从阳台上望去，一眼就看到了13座6000米以上的喜马拉雅雪峰。因山地面积大，尼国的支线空运还是挺发达的，只不过以ATR螺旋桨双发客机为主，替我买票的玛尼说，这就是他们的大飞机，很安全。后来我从百度上看到，尼泊尔的航空事故率是世界上最高的，最近的一次空难发生在2014年2月，一架双水獭客机从博卡拉飞往蓝毗尼，也是这样的雨天，因天气原因起飞后不久与地面失联，最后被确认坠毁在山区，机上18人全部遇难。正因为太多的安全事故，欧盟于2013年限制他们的飞机进入欧盟成员国上空，并建议欧盟国家的旅客拒绝乘坐尼泊尔各航空公司的客机。

    天气和飞机条件另当别论，只要你从加德满都特里布万国际机场走一次，就知道那里的安检形同虚设，特别是国内支线，行李胶卷安全倒是有，随身物品和人身检查基本靠摸和看长相，如果工作人员忙不过来，拍下你肩膀就算过了，而登机牌是没有姓名的，也就是说，你要是在候机楼随便拿着一张别人的登机牌就可以上飞机。

双手合十，深呼吸，佛祖保佑我到了！

蓝毗尼，释迦牟尼出生的小村庄，必有超自然的法力眷顾奔向她的人。

从机场到蓝毗尼有20公里的距离，正好借着这个时间先领略一下山地国家的平原风景。霏霏细雨中灰鹤在牛背上舞蹈，牛羊逡巡于田垄之外，匆匆向身后飞过的是连绵平整的庄稼地和茂密的丛林，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“江南水乡”—— 特来平原一定是尼泊尔的“江南”，蓝毗尼就是这江南水乡的一隅幽梦。

一个高山的国家有这样一大片平整的土地应该感谢上天的安排，尼泊尔是幸运的，佛祖都选择这里降临人间。

在我看来，粘了佛的灵气，这里也应该是属于陶渊明的，适合抒发 “归去来兮，田园将芜胡不归”的情怀。

虽然每天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信徒，但蓝毗尼兀自安静着，入夜后的安静陡然反衬出我内心的浮躁和身后的喧嚣。若非佛祖故里，我断然生不出这么多感慨，那一宿，蚊子陪我聊了很久。摊开地图，依稀辩得清，佛地在左，俗世在右，蓝毗尼却将两者合二为一。蓝毗尼，你有菩提的暗香和神秘，但我无法沉入和靠近，你负责生产粮食牛羊和信仰，负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，我只有坚守诚意秉持俗缘，走在属于自己的路上——这世上太多纷扰，除了自己，你根本顾不过来！

一群妇女和孩子在院子里唱着单调的曲子，上了年纪的老人为女孩们在眉心上涂上色彩，这应该是印度教的某种仪式，我未敢惊扰，尾随着他们从小路上出发，直到他们消失在一片树林中。

村口的院场，男人正打理有些凌乱的草堆；收工的人和牲畜以及玩板球的男孩们汇合了；头顶刚刚打来青草的姐弟，脸上还淌着细汗，绛红色消散了，夜幕低垂，渐隐入巨大的菩提树冠下，变成永恒的深蓝。

离开蓝毗尼的那个早晨天刚刚亮，远处的田野中已经有农妇的身影，她们仿佛和树生长在一起，执拗地植根于佛的领地，在薄雾下的田野上，她们就是树就是荒草，就是草丛上土坯屋顶和菩提树枝叶间自由伸展的晨光，那光芒被雨雾打湿，凝结成一朵朵饱满的波斯菊，在微风中绽放，如陌生而友善的笑脸，从仪式的队伍里转头回望。